原刊《执手·流年》，文稿解禁
有捏他，打脸请轻点(……)

纠葛。

文/鹤归

cp十雷。

早在半个月之前，神圣天堂就从里到外都涂染上了不一样的气息。宫廷和教会的场合不必多说，就是普通百姓，也无不欢欣鼓舞地参与到将这座城池布置成最华美的模样的行动中来。时至今日，彩带霓虹已然披挂整齐，各色烟火也已准备就绪，一切的忙碌奔波都是为了在明日迎来这片大陆最为重要的一天——女神创世之日。

作为贵族领导者的一员，十字军自然少不了为此辛劳一番。除了家族内部的事务安排以外，他早在还是被选定为继承人时就已经十分随性的缺席，现在也不那么容易获得纵容了。主教们对此事倒是颇为上心，乐意对他进行亲切的教诲，因为十字军无论是在群众还是在骑士团都有着不可小视的影响力。但他本人应付过后却不甚在意，毕竟道理都懂，执不执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要知道在庆典上庄严肃穆地静坐三个小时，这比背下女神所有的教条还要叫人难以忍受。

时间接近凌晨。尽管苦恼于如何回绝掉这份邀请，十字军回到家后还是照例去孩子们的房间里查看。踏入房门的一瞬间，丝毫没有因深夜而倦懒的感官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借着壁炉里跳动的火光，十字军垂下双眼注视着银制烛台上的庆典蜡烛。按照规定，庆典蜡烛在房间的主人就寝后由侍者更换，并在庆典日之前不允许点燃。而他看见的这几支，烛芯已然显示出了焦黑的色泽，还冒着几缕淡淡的烟雾。

刚刚吹熄的样子呢。排除了有严格作息规律的仆人疏忽的可能性，那么接下来——该准备迎接客人了。

十字军饶有兴趣地勾起一个笑容，手中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带来的灯点燃了。黯淡的一小簇灯火，不会惊扰孩子们的美梦。他拢着这星火光走近了些，伊诺克和伊莱沉静的睡颜依旧安然仿佛天使。站了一会儿，十字军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抬起头，静静注视着面前的虚空。

柴火噼啪作响，灯芯也在噼啪作响。

"恕我见识短浅，一时不知是哪位贵客光临寒舍。"十字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探询的意味。灯火在他手中摇晃了一下。

没人回答。早料到会如此，十字军吹灭了灯，把它搁在桌子上。屋子里重新暗下来，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壁炉中的火苗模糊成明暗不定的形状——还有，巨大衣柜的侧面阴影里，那或许是唯一可供藏身之处了。

"没能好好接待您实为遗憾，您介意让我一睹真容吗?"此时却是向着那片沉默的阴影，十字军轻轻朝那里跨出了一步。在他跨出下一步之前，忽然有什么黑乎乎的小东西从阴影里飞出，直直刺向他的前额。十字军飞快地俯身躲避，也不去回头查看那钉在墙上的小玩意儿，顺势一个滑步上前，拦下了窗边准备破窗而出的不速之客。积雪反射的冷色调光芒照亮了他的面容，十字军在辨认出对方之后愣了愣。

"你……"

不给十字军说下去的机会，对方果断回身，试图从正门逃离。可他大概忘记了，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的职业都是最不擅长跑步的那一个。所以十字军轻轻松松地追上了他的客人，从背后环抱住他并压制了那善于操纵雷电的双手，又在对方能够发出声音之前掩住了他欲启的双唇。

"——我说，别吵醒那两个小鬼头啊。"

十字军凑近那人的耳边，带着笑意和戏谑的语气让他有些发怔，挣扎的双手也没了动作。

"这么急着要离开，真是太不懂得礼仪了。我觉得，我们的确需要一次促膝长谈。"十字军松开先前阻止他发声的右手，很是恳切地提出建议。"不耽误你太多时间，亲爱的格兰维尔。"

————————

轻手轻脚地从儿童房出来，两人回到了十字军的房间。壁炉早已生好，屋子里暖乎乎的，再点亮已经摆放完毕的灯火便算是准备就绪了。在满室暖意融融的灯光里，十字军才得以看清这个雷神现在的模样。一身极其普通的冒险家衣装，和三年前一样遮了半边面颊的银灰色额发，还有冷淡凉薄的眼睛和双唇。

"坐吧，那么拘束干什么。"十字军泡了热茶回来，看他还站在原地，只好无奈地替他搬出一张椅子，自己则坐在了这个位置的对面。雷神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照做。

十字军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推一杯在雷神面前。"说真的，老朋友，你大可不必遮遮掩掩。"

"……"雷神接过茶，沉默不语。

"好吧，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十字军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却又耸耸肩表示毫不在意。"三年很长，不是吗?哪怕恋情都是瞬息万变，更别咱们提本就不堪一击的友谊了。"

"——是不是怕我转变了阵营，给教会提供些通缉犯的线索?"十字军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被他看穿所思的雷神。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雷神端着茶杯，不回答他的话。十字军也不觉尴尬，从容不迫地喝起了自己的茶水。等到雷神终于开口，却是换了一个话题。

"那两个小鬼还好吗?"

十字军知道雷神不愿意再继续谈论方才的问题，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他们的长势倒是遂人所愿，但捅篓子的功力也一点没差。要是上了教会的学校，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雷神点点头，继续沉默。

"所以你回来就是为了看一眼伊诺克和伊莱?我好难过，维，帮你养了这么长时间孩子，最后你还怀疑我。"

"为这种事伤心可不像你。"

"在所难免。"十字军干巴巴地回答。"深更半夜偷偷跑回来的原因真的只是这个吗?"

"的确如此。"雷神说，十字军摆出一脸难以置信的失望神情，这让他如同恶作剧得逞般笑了起来。"在被抓现行之前。"

"那烦请告诉我你现在的企图。"

"……不是你拉我喝茶的么?"

"……不介意的话，其实我想找你叙叙旧。"

"你现在挺像个老头。"

十字军被噎了一下："三年不见，你不想我就算了，还一碰面就损我?"

雷神这回根本没搭理他，只是垂下眼帘不作言语。瞳中偏暗的蓝色被轻轻舒卷的雾气渲染得模糊起来，十字军注视着那片深海，一瞬间竟有温柔的错觉。也许是气氛太适合回忆，在这个冬末的深夜，他忽然记起四年前，庆功宴上的再会。他剪掉了可以披散至肩的银色卷发，一半被刘海遮去的面容上，淡漠与倦怠依然占据主导。他走近他，待他询问为何要遮覆右眼时，他勾起一个自嘲的微笑，抚开自己过长的额发，让他看见那藏在阴影里的黯淡色泽。

他们的初次见面就是在皇宫，雷神作为远征队长接受讨伐红龙的任命的时刻。十字军起初并不在列，他站在贵族成员之中，只是稍稍留意了一下这位面色不善的领队。他本无意多加探寻，但恰巧，雷神也正用他阴郁的深蓝色双眼注视着十字军。目光对撞，雷神却没有丝毫尴尬，只是微微颔首，安静地将他打量一番，很快就把注意力毫无留恋地转到了别处。

在讨伐小队修整装备等待出征的时间里，十字军倒是听见了不少有关雷神的细言碎语。那是个不善言谈，总是独来独往的平民牧师，做着类似于雇佣兵的工作，因其斩杀魔物的出色战力，在教会和贵族间都有一定的名气。但十字军常年跟随骑士团奔波在外，对他毫无印象也属正常。

这么耳濡目染着，十字军渐渐对这位雷神的真正实力产生了兴趣。他也曾是龙之远征队的成员，虽说单枪匹马前往讨伐还有点难度，不过全身而退倒是完全没有问题。选择了申请入队之后，主教很明显是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批准。原因并没有过问，只当是这位一贯任性的年轻人又有了观光之类的荒唐念头，但还没到单纯送死的地步。何况他的决心，教会里也少有人能够阻止。

这之后，十字军直到出发那一天才再次见到雷神。他看上去没什么改变，一样随意束起的银色长卷发，一样冷漠而看不出什么情感的暗蓝色眼眸。只是听说在其他队员蓄养精力准备迎击红龙的几天里，雷神还是照常接取各处消灭魔物的委托，对战斗丝毫没有松懈；而就现在来说，他也不是一副要执行远征任务的模样，表情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澜。大概是经历颇丰，十字军如是揣测。不得不说这让他更为感兴趣，毕竟远征队伍向来死伤无数，能战斗及此，多多少少也能证明其实力非同一般了。

"幸会，队长先生。"注意到雷神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十字军倒也完全没有拘谨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我是十字军莫尔，多见教。"

雷神看起来有点儿意外，但那也只是一瞬间。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是有名单没错，但主动前来搭话的，大概只有十字军一个。

去往巢穴的路上，十字军一直暗暗关注着雷神的行动。让他意外的是，雷神并没有展现出与传闻相称的实力，平常地指挥，平常地击杀魔物，最多是攻击力强上那么一点儿，经验也足够丰富罢了。这在本有些期待的十字军眼里，实在算不上是太惊艳的表现。

某几次恰到好处地给予配合并扭转了战局之后，雷神少有地向十字军投来了赞赏而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但平日里，雷神除了战术布置，基本不再和他的队员们交谈。他对不信任的人几乎都是如此，轻蔑薄凉的视线，连冷笑都不屑给予。

跟随他们同去的军队一路上帮了不少忙，清除了红龙以魔力支撑起的门卫们并毁坏掉某些魔力之源，红龙的力量已经被削弱不少。尽管如此，伤亡依然惨重。战力仅余八人的小队前去讨伐被削弱了的龙，结果仍然是未知数。

勉强支撑着来到最终目的地，幽暗而空旷的洞穴寂静得不可思议，时有寒风裹挟着隐约的龙息自黑暗深处而来。他们都明白，在洞穴的尽头，正在静静等待的是他们最后的敌人。

队员们犹疑的时候，雷神已经燃亮了火把先行入内。十字军紧随其后，刚踏入那片黑暗的领域，立刻就感受到了异乎寻常的魔力波动。

——他们已经落入龙的掌控之中了。

"跟上!"十字军回头向队员们喊了一句，因为雷神已经开始加速往巢穴深处前进了。在可视度不高的情况下，
这么贸然进行搜索太草率了吧?十字军心下诧异，却还是紧跟着他没有落下。一队人的火把照亮的范围有限，可雷神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放慢脚步。

一声低沉而模糊的龙吟忽然传来，听不太真切，像是从声源发出后，经岩壁反射多次才震荡回旋进入他们的耳中。十字军不由得停了下来，下一秒他只看到雷神甩出火把飞快地向反方向翻滚躲避，四根在火光中一闪而过的巨大龙爪伴随一阵强风霎时掠过面前。若非反应快速，恐怕他也是要被掀飞一段距离。不待十字军稳住身形，雷神释放出的精神爆破瞬间便照亮了整个洞穴。一干惊魂未定的队员望向那颗明亮的巨大电球，借着蓝色的光芒，此刻终于得以看清龙的真面目。

真是可怖的魔物啊……从远古的混沌之中诞生，于黑暗深处孕育生长，为千万片鳞甲与恶之魔力所武装的死亡挚友，如此具有杀戮和侵略天性的龙族。

又是一声龙吟，这次却是近在耳边。或许是被电光和疼痛所激怒，龙的咆哮显得异常震怒，一波又一波的声浪几乎震得人站立不稳。龙收拢了巨大翅翼，再一次用前爪猛击地面激起漫天碎石，依然是冲着雷神而去。而雷神像是早已预料到如此，在翻滚结束后就迅速移动到了龙的身侧，躲开范围攻击的同时将神圣大地准确地施展出来。冲击流的金光漫天翻卷而起，圣光十字与神圣暴风借这金色法阵的加成，竟成功将巨龙逼退了几步。

十字军先前听取布置的时候就已经明白，雷神是要自己承担起吸引龙的注意力的对象；尽管祭司系职业一直以来都并不适合充当这种角色，但队长先生很显然更不信任这位只有寥寥几次合作的十字军。说实话，他们应该带一位圣骑士来。不过雷神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也必定有着相当程度的自信。十字军在催动审判魔法的间隙朝着雷神的方向望了一眼，无奈却被龙的巨大身形挡住了视线；但至少他能肯定雷神到目前为止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然龙的怒吼也不会这样愈发暴躁粗鲁。队员们只需在龙的背面攻击，暂时倒也安全，只是依然有人在战场上乱了阵脚，被带着利刺的龙尾扫开去，使得队伍中唯一的圣徒格外忙碌。

"老实说，我不认为一直由你来建立仇恨是个好主意。"本该在龙尾附近的十字军，此时却抓了个空当来到正对着龙首的雷神身边。

雷神并没有因此分神，他的神情永远像是蓄势待发的孤狼，暗蓝的双眼密切注视着敌人的每一丝变化，又在最准确的时刻给予致命重击。听见十字军的话，雷神只是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对于他擅自违背自己的命令也不作追究。"你该不是想说，交给你来干吧?"

"这很显然是更好的选择，队长先生。"

"我能相信你么?"

"不止是你才有所谓的自信。"

"那就别让我看低了它。"雷神似乎并不介意十字军冒犯的语气，而是于落石的间隙干净利落地闪身到外躲避。十字军在下一秒收起了连枷，对着面目可怖的龙首放出一记挑衅——那是圣骑士们经常需要使用的魔法，其中混杂的恶意和轻蔑意味能最大限度地挑起对手的战意。

审判锤，破甲，盾冲之后再连接重击。十字军这时才是展露了自己的应有实力，又或者说，让雷神看见了自己真正的力量。雷神减抗的效果大大提升了十字军所能做出的伤害，而没有了缠斗的担忧，雷神在吟唱咒术时也不需顾忌被打断。

"这样已经很好。"

他似乎听见雷神这么说，然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那笑容不偏不倚噙着一抹讽刺，莫名让人从心底泛出些微凉意来，仿佛可以将血液冻住的寒霜。

接下来——是什么?龙会如何行动?
又该如何应对?十字军竭尽全力去思考，因为雷神的神情太叫他发慌。

下一瞬，却是刮起了狂风。龙以自身为风眼，扇动双翼形成了龙卷风，如同一个巨大的空气漩涡，将所有人卷裹其中。十字军顶着风力有些不适地半眯了双眼，正要侧滑躲避火雨，转身却看到雷神举起魔杖，闭眼念了句什么。

——那是噩梦，由人类亲手创造之噩梦，而非阿尔泰亚沉睡于黑暗之中的梦魇。

雷电爆炸的巨响几乎在刹那就把鼓膜震得发痛，雷神脚下骤然绽开的蓝色法阵，雷电如波浪般翻涌而出。更为耀眼的白光仿佛要吞没整个幽暗的洞窟，龙狂怒地咆哮起来；愣住的瞬间，一道金色闪电掠过眼前发出轰鸣，他感受到灼烫的温度，焦黑的气息。

等一切都平息下去，似乎是漫长的一个世纪。稍微睁开有些被强光灼伤的双眼，却看到令他无比惊愕的一幕。

地面上的法阵还未完全消散，在石缝间透着微微的蓝光，雷神半跪在那中央；而在他身边，其他队员都已无法重新站起，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雷电灼烧的痕迹。

……雷暴。十字军的喉头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因其在特定情况下使用会造成敌我皆伤的局面，而早就被教会明令禁止的法术。

雷神单膝跪在那儿，好半天没有起身。他捂着右眼，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沾染上本就污秽不堪的衣袖。十字军知道他也伤的不轻，唯独自己，当时恰巧处于雷暴的范围之外，不知是巧合还是谁的有意为之。

"……格兰维尔。"

接下来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龙已经苏醒过来，向他发动了进攻。但他可以感知到，因为方才的雷暴，龙的行动明显迟滞不少。

"……格兰维尔 !"

十字军唤了雷神的名字，他的本意只是担忧对方的身体状况而已。后者却置若罔闻，稍微喘息了一会儿便站起，重新投入了战斗。十字军错愕地看见，这个刚刚把三名同伴丢在生死未卜的境地里的雷神，他竟然在笑。讽刺而恶劣的神情，鲜血从右眼漫出脏污了半边面颊，银色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沾满尘土泥灰。如此狼狈落魄的模样，却并不妨碍他看起来像个厉鬼。

雷神接下来的行动虽因受伤而有所约束，但解决掉穷途末路的龙已经不算什么难事。一声悲鸣过后，千年巨龙訇然倒地。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龙玉的光芒正在渐渐消逝。

十字军简单包扎了自己受伤的左臂，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稍稍休息了一阵。这场最终的战役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一切尘埃落定后的疲倦和安心像潮水般反复冲刷着紧绷的精神。他叹了口气，起身去看雷神。

他还站在原地，垂头凝视着龙的躯体，不发一言。

"你知道那是禁术，格兰维尔 。"

"我知道。"

"但你还是违背了禁令，并且造成了队员的伤亡。"

"是，没错。"

"……"

十字军对雷神满不在乎的语气感到气恼。他对曾并肩作战过的同伴的生命，难道一点都不在乎?

"你能看出来的吧，我究竟是不是有意为之。"

雷神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过脸，牵动唇角弯出讥嘲的弧度。十字军一愣，想起那道堪堪掠过自己发梢的金色闪电，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

十字军的话被堵了回来，只觉喉咙发涩，"你不该……"

"随便你怎么想吧。"雷神冷淡地瞥了十字军一眼，右眼还在流血，被他毫不在意地轻轻擦去。"回王城，告诉那群老头，讨伐成功。"

十字军起初并不知道是谁泄露了雷神使用禁术的事情，直到他听说队伍里的圣徒带了一名队员回来，似乎是救下一人。但无论如何，雷神都触犯了禁令，理应受到处分；好在有讨伐红龙的战功，恰好与之抵消。

"这不值得。"十字军在雷神准备离去时，对着他的背影这么说。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罢了。雷神回答，却仿佛受到触动似的，在原地停留了一小会儿。沉默着望向远处的昏暗天穹，他忽然自嘲般露出一个笑容。很糟糕的家伙，你是想这么说吗?

十字军沉默不语，雷神顾自转身离开。但他们的纠葛并没有就此终止，十字军辞去了骑士团的职务，开始接取一些委托；在正式成为家主之前他还是有一定的选择自由的。或许是想找个借口继续接近那位雷神?十字军自己也有点儿困惑。不讨人喜欢的糟糕性格，却又强大到令人着迷。

雷神起初并不那么乐意带个搭档，可又对十字军不厌其烦的入队申请感到无可奈何。于是十字军借机顺理成章地和雷神出双入对，到后来雷神也习惯了身边站着一个十字军的感觉。不过虽然表面看上去亲密无间，每当十字军以"朋友"的身份自诩时，雷神总会翻个白眼否认这层关系。

这种相互扶持的假象直到三年前——他们相识的一年后——终于彻底消失。彼时雷神在王城的名声毁誉参半，十字军也清楚他一贯的随性作风。但他并不知道雷神协助龙之追随者刺杀主教绝非一时兴起，也不知道雷神痛恨那位主教的真正原因，他什么也不知道。某位重要人物的死亡在整片阿尔特里亚大陆都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教会将雷神划入龙之追随者的阵营，通缉令张贴出来后，雷神也不见了踪影。十字军作为他曾经的搭档遭到了盘查，不过由于家族的声望和地位，总算是被暂且放过。

日历翻过几页，在闹剧开始冷却下来的一个夜晚，睡梦中的十字军被窗户洞开后鼓入的冷风惊醒。他睁眼就看见自己苦寻无果的人，披了一身雪花敏捷地翻进屋子里来。他关上窗，长长地吐了一口热气，鼻尖冻得有些发红。在十字军愣神的时候，雷神转过脸面对着他，压低了声音但又语气急促地问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十字军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追问："你去了哪里?"

"别管这个了。"雷神摇摇头，显然不乐意透露更多。不等十字军继续发问，他伸手解下背上的包袱，从来缺乏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尴尬和犹豫的神色。"……我大概是，捡了两个麻烦回来。"

"在荒郊野外发现的，或许是监护人遭到了魔物的袭击。"雷神解释说，"本来打算去镇上找户人家寄养……但是遇见了追兵。"他看上去有些苦恼，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身份拖累了被他带回的两个孩子。"现在无论去哪里，他们都会被拒收的吧。"

"所以，你想到了我?"十字军笑了笑，"没想到我们的雷神先生竟然也有这么悲天悯人的一面。"

"……。"雷神更尴尬了。"不是想让你收养……你把他们送到教会也可以。"

"我会做决定的。"十字军接过背包，小男孩和小女孩都是大约一岁的模样。"那我能问你一些问题么?"

"我会尽量回答你。"

"为什么协助龙之追随者?刺杀主教本就是重罪，和龙之追随者摊上关系则又是罪加一等。我不明白你的想法，维，一直以来都是。"

"我没有你们所谓的立场。"雷神安静地回答他，"龙也好，人类也罢，我做出的都只是顺从自己意愿的选择而已。至于刺杀，我早就想这么干了。谁来完成都没有区别，我只是偶然得到龙之追随者们行动的消息，顺手帮了他们一把罢了。"

"我明白了。"十字军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也没法再挽回什么。"那我需要做的也许就是加强守卫，下次再让你这么随随便便闯进来，我可必须换一批门卫了。"

那是十字军第一次见到伊诺克和伊莱。雷神笑笑，向他说一句感谢。尔后重新回到卷裹着细雪的夜色中，一去就是不曾再见的三年，杳无音信。

也是多亏孩子们作为契机，他们分离然后重逢。

"我记得你以前也从来不喜欢参加庆典。"雷神想起来什么似的笑了。"要和我一起出去待上一天吗?"

"去哪儿?"

"我目前落脚的地方，一个偏僻的小城镇。"雷神说，"你不去我就自己走了。"

"我当然会去。"十字军看着雷神笑意更深，"好久没有以搭档的身份共同出行了。能得到你的邀请，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行了，少废话。"雷神站起身来，刚要向门外走去，却被十字军握住了手。

"……你?"雷神惊愕地回头，有奇怪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十字军好像是在欣赏他的表情，笑得格外愉悦(在雷神眼里却是格外欠揍)，但随后只是往他手心里塞了件什么东西就松开了。

"这是……"雷神看了看手中的金属片儿，"……我的飞镖?"

"对啊，你的飞镖。"十字军笑得好不开心，"你一开始试图扔我的那玩意儿 。"他换了个抱胸的姿势，饶有趣味地观察着雷神的反应，"你该不会以为，扔个飞镖就能阻碍我，从而让你争取到逃跑的时间，就算追查起来，我们也只会把目标锁定在刺客们身上吧?还有，小鬼们的房间可是在三楼，想从那里跳下去真是慌不择路了啊。"

雷神默默地把飞镖收回口袋里装作没听见，径直向外面走去。

"好啦，不逗你了。"十字军追上来和他一起并肩走着，心里忍不住有些感慨。雷神对待陌生人和朋友完全是两种性格，而自己所熟悉的那一面在三年里似乎也变化了不少。也许是更有人情味了?那双暗蓝的眼眸也不再固执地把一切笑容和暖意隔绝在外，仿佛无光的深海。

他们悄悄溜出了宅邸，乘坐可以加速的魔法马车(当然也要收高价)，一路颠簸前行，终于在庆典日的黄昏抵达了雷神所说的小镇。

"……"十字军望着四周默然无语。"完全分辨不清方向了，伙计，真的有够荒僻。"

"所以这才会成为渔网上的漏洞。"雷神耸耸肩，带着他轻车熟路地往里面走去。

小镇虽然荒凉，但是人家都很热情，庆典日的时候也将镇里收拾得十分整洁温馨。雷神带着十字军逛了好几趟那条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南方的美食和手工做的巧玩意儿让十字军大开眼界。他看着雷神戴上刚买的化装舞会的面具，在集会的角落给孩子们表演雷电操纵的小魔术。明亮的细碎电光闪烁于指缝间，又在指尖开成绚丽的蓝色花朵。在孩子们的惊叹声中，眼底落入了灯光和笑意，面具下线条凉薄的嘴唇弯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十字军站在雷神的身后目送着那些孩子跑走，雷神还维持着半跪的姿态，久久没有站起。

"走吧。"十字军也半跪下去，握住雷神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雷神抬起头看他，"我知道有个地方最适合欣赏烟花。"

钟楼的顶端从来没什么人去，却又是绝佳的俯瞰点。当两人费劲地爬到上面坐下的时候，小镇开始下起了雪。很细小的雪片，晃晃悠悠地落下，很快便覆了薄薄一层。

午夜的钟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原本冷清的黑暗天穹终于绽放了第一朵烟火。他们并肩坐着，彼此都沉默无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烟花明灭，雪花一直一直在轻柔飘落。

"这样也很好看。"

"嗯。"雷神以为十字军在说烟花，下意识回过头去，却看到十字军正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唇边噙了笑意。雷神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时被十字军再一次握住了手，指尖抵在温热掌心轻轻摩挲。彼此的温度顺着血液流淌，温暖了犹有寒意的身体。

他们闭上双眼，在烟花和细雪冷清下来的间隙，浅浅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亲吻。

"节日快乐，莫尔。"
"节日快乐，维。"

＞＞The End.